曹廣榮是香港政壇罕見的草根逆襲,1933年在上海出生,1950年十六歲來港時一句廣東話也不會說。現在回看他的仕途軌跡,從一個中五畢業生扶搖直上成為當年華人政務官最高級的職位,被譽為「官場奇蹟」。然而,在曹廣榮退休後的晚年,香港政治環境已經發生巨變,那個讓草根出身者也能登上權力巔峰的年代,似乎已經一去不復返。






夜總會樂師轉身
曹廣榮就讀上海聖方濟各書院,來港後入讀聖若瑟書院。1955年畢業後,他原本有一份月入五百元的夜總會樂師工作,在當年來說已經是不錯的收入。然而,具有「自負及不安於本分的性格」的曹廣榮,選擇放棄這份穩定工作,加入政府做天文台三級計算員。
這個看似不理智的決定,卻成為了他人生的轉捩點。從天文台三級計算員開始,曹廣榮曾任衛生督察,1966年加入工商署,1975年升為政務官,逐步攀升至貿易處長、新聞處長、民政司及行政司等要職。
1988年11月,作為行政司的曹廣榮發出通告,成立檔案管理檢討小組,研究港府的檔案管理事宜,並提及可能立法。這項看似技術性的工作,實際上是因應中英會談期間中方的要求而進行的現代化嘗試。
三個貴人改命
曹廣榮的仕途充滿傳奇,在他的職業生涯中有三個人扮演了關鍵角色,分別是前工業署署長佐敦、前布政司夏鼎基及前港督尤德。他曾經形容尤德與夏鼎基兩人「改變了我一生」。
佐敦對曹廣榮有提攜之恩,最能夠令曹廣榮發揮的時期正是他擔任日內瓦香港事務專員期間。在這個職位上,曹廣榮陪同佐敦出席多個國際貿易會議,被佐敦力薦與各國貿易加強關係,這些國際人脈成為了曹廣榮日後在仕途上的重要「資本」。
夏鼎基很讚賞曹廣榮的能力,明言希望他能用經驗及思想來協助行政局的運作。而尤德更是讚賞曹廣榮中英文流利以及談判的經驗,提拔他在中英談判期間擔任新聞處處長,全權改組新聞處。曹廣榮還首創新聞處處長可旁聽行政局會議的先河。
尤德私人助理
在中英談判時期,曹廣榮儼然是港督尤德的私人助理,日夜進出港督府,又陪尤德到倫敦匯報。他曾表示:「雖然工作辛苦,但覺得很刺激,比以前商業談判時更刺激。」
為了與尤德有最緊密的聯繫,他睡房甚至裝了一個直線電話可直達尤德的睡房。最重要的新聞發布都經他手,如決定聯繫匯率那天,也是他親手填上「7.8」這個歷史性的匯率數字。
作為政務司,曹廣榮連辦公室也體現了他的權力地位。灣仔修頓中心三十一樓逾千呎的辦公室是他的「傑作」,是所有司長、局長中最大的。後來的孫明揚、藍鴻震、林煥光都曾經「坐享其成」。
被拒入境的歷史一幕
然而,權力的巔峰也伴隨著政治現實的殘酷。1983年7月,在中英兩國就香港前途問題舉行會談時,發生了曹廣榮政治生涯最為人記得的一幕——他被北京拒絕入境。
當時港督尤德起初以香港總督身份參與談判,但中方只承認尤德代表英國政府,更拒絕當時身為港督私人新聞主任的曹廣榮的入境申請。北京的立場很明確:曹廣榮身份不符、不能出現「三腳櫈」(即中英兩國的談判不應出現香港代表)的情況。
這個政治挫折深深影響了曹廣榮,也預示了他日後在港英政府體系中地位的微妙變化。
格格不入的結局
《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後,曹廣榮成為首位華人民政司,這本應是他政治生涯的高峰。不過這也是他開始失去重用的時候。由於政府當時安排鍾逸傑做兩年布政司,故由恩師夏鼎基出面要求曹廣榮縮短半年合約。
曹廣榮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事後他用「格格不入」來形容自己與鍾逸傑之間的關係,甚至認為因為鍾逸傑致使尤德對他也淡了。1986年尤德在北京心臟病發去世,也是曹廣榮在政府意興闌珊的時候。
曹廣榮後來承認,「他在政府樹敵甚多,以致退休後連一個公職都沒有」。1991年,他終於在五十八歲的壯年取得六百萬元退休金及每月三萬多元的長俸,結束了與政府三十五年的關係。他批評政府擬監管退休高官的建議「古靈精怪」,將責任推卸在公眾。
泰國的新生活
退休後的曹廣榮經歷了人生的另一個轉折。他兼任十五間公司的非執行董事,生活依然忙碌。在個人生活方面,曹廣榮先後經歷三段婚姻,最後一任妻子宋成是泰國人,兩人年齡相差三十年。
曹廣榮在泰國買了大屋,與妻子享受生活,更教太太打草地滾球。有趣的是,宋成後來成為草地滾球高手,更奪過兩屆亞運冠軍。2005年6月6日曹廣榮病逝當天,太太正代表泰國到吉隆坡比賽。
1991年退休後,曹廣榮被醫生診斷遺傳了父親的糖尿病,一下子瘦了十磅。他曾說:「這個病你愈控制得不好,便愈不想吃東西,愈不吃東西當然便會愈瘦。」最終,這個疾病奪去了他的生命。
一個時代的結束
曹廣榮最後一次公開露面是在2004年11月,出席一個表揚傑出企業的頒獎酒會。當年與他「格格不入」的前布政司鍾逸傑,對曹的離世感到十分難過,稱曹廣榮是一個有趣的人及好同事,經常提出一些有見地的觀點。
曹廣榮,這位草根出身的政治家,不僅是香港政壇的傳奇人物,更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他深信憑著自負和不安本分的性格,加上適當的機遇和貴人相助,在政治環境中也能取得成功。
他嘲笑那些在官場中花大量時間做政治鬥爭的官員,並堅信真正的政績來自於實實在在的工作,而不是無謂的權謀和算計。他認為,做官不是唯一的重點,做人才是最基本的事情。
他的人生軌跡和政治成就都證明了一個道理:在那個相對開放的年代,只要有能力、有機遇,草根出身者也能在權力核心中佔一席之地。就像曹廣榮的經歷所顯示的:「很簡單,一個人的出身並不能決定一切,重要的是你如何把握機會,以及你與什麼樣的人共事。」
昔日香港 Takeaway
曹廣榮的故事,其實就是昔日香港的縮影。在那個年代,一個不會說廣東話的上海少年,憑著不安於現狀的性格和抓住機遇的能力,竟然能從夜總會樂師一路攀升至政府最高層。這種「有能者居之」的社會流動性,正是當年香港最珍貴的特質。
那時的香港,制度相對簡單,人際關係重於繁複程序,一個人的才華和努力往往能得到直接的回報。曹廣榮能夠首創新聞處長旁聽行政局會議,正反映了那個時代決策層的靈活和務實。
更重要的是,那個香港容得下「自負及不安於本分」的人,這些在今天看來或許「格格不入」的行為,在當年卻恰恰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動力。如今回望,曹廣榮的時代已經遠去,但他所代表的那種敢闖敢拼的香港精神,依然值得我們懷念和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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